昨日還玩在一起的同伴，今日卻消失在座位上，待下禮拜出現時，身上多了斑點錯落的烏印，當時國中的陳彥君第一次發現，在同樣的日頭下，有些生命正在受苦，幸福快樂原來不是每戶人家理當能恣意享用的溫熱盒飯。少時懞懂的生出了正義感，陳彥君開始領著這些同學回家吃飯，念頭匯聚成行動就像一束微小的光照進他人生命黝黑的暗房，也一路領著陳彥君走進社工系。尋思念想的源頭，或許來自母親很早就帶著她到感化所與不同的面孔對話，對向同樣青澀的臉孔常帶著猶疑試探的眼神，這樣的神色卻在持續的探視裡生出友好的光亮，「母親每天都會改他們的學習單，我開始好奇更生少年的領域，思考來往通信對他們的意義。」

 

屋裡點進一室琥珀色的昏黃，燈下的彥君主任已然邁向社工專業的第14個年頭，五千多個日子能拿來做什麼？有些人說這是毛孩子與我們相伴的一生，陳彥君用了一半不到的時日，以陪伴為磚，在臺北的巷弄裡拼貼出一棟名為「未來」的咖啡館。 

「初期我們曾牽線企業試著讓孩子重返職場，但開發比不上孩子被摧毀的速度，所以才想騰出一個場域，用自己的力量來訓練少年。」 以拼貼來形容過程實不為過，初期的未來咖啡資金短缺，募款如細雨緩進，靠著志願者的熱情、鄰人的物資捐贈，一桌一椅的促成終究讓這間店長出了輪廓，「孩子和我們一起投入改造，志工也帶來了裝潢藝術的經驗，彼此都付出一點所有，眾人拿著刷子把漆一吋吋刷上牆面時，很像把信心也一併砌上了牆，當笑聲團結了大家，我想那是一份屬於所有人共有的『未來』。」 

 

有了「未來基地」得以訓練有心再起的「非行」少年，想像中，推開門就能在未來咖啡館嗅見義式咖啡的香氣，咖啡師和大腕主廚手把手教導著少年們精品咖啡和中餐烹調的實作技法，而彥君主任正靠在吧檯前，認真紀錄著少年日月推進的練習成果，「這些畫面只是冰山一角，社工的任務有時還包含到法院和大哥搶人。」雙頰映著燈前暖色的陳彥君徐徐地補充。

少觀所封閉的環境，阻絕了外界的誘惑，牽著少年如快車般狂亂竄行的思緒落了地，慢慢凝結出改變的心意。但考驗等在出所的十字路口，在法院外伸出手的除了與陳彥君一樣的社工，還有許多少年過往道上的弟兄，「我們就是要搶第一通電話的時間，讓他知道可以有不同的選擇。」話裡延續的，還有社工站裡緊密織起的連結網，「如果我們能順利與少年建立起關係，他就有力量去拒絕那些可能引他走回頭路的朋友，在這之間孩子想改變的心仍是關鍵。」 

 

時間拉回出所前，一個南投的國中輔導老師踏入更生少年的關懷營隊，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非行少年，「孩子最早連眼睛都不敢與老師對視，長期在家裡承受被拒絕的負面經驗，讓孩子對人有很深的抗拒感。」彥君心疼的講起少年的性格特徵。

營隊為期三天，留給老師一份與孩子保持連結的任務，「少年起初完全沒有回應，我們每個禮拜仍持續收到老師的信，他前後寫了將近快五十封，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天，少年突然回信了。」 很多人講起教育，提及這是以生命影響生命的過程，當在迷霧裡失序，這條引領非行少年尋回正軌的繩索往往也是人與人再次連結的深刻體驗，「孩子講起他在感化所裡學到的證照，還有生活裡的小細節，信中感覺得出他想再一次學習信任這件事。」彥君主任把落在額前的髮絲重新攏向耳後，笑容滿面地說著。 

 

人心如海潮多變，問起在少觀所碰見再次復歸舊途的孩子，她怎麼應對？「我覺得孩子可能遇到一些挫折，但進所就是他負起責任的表現。」她以開車比擬非行孩子的人生路徑，行經高速公路偶有下錯交流道的時刻，但這不代表最終抵達不了目的地，當重新定位，即使繞了遠路，每個人都能往正軌邁進。 

她以全然的信任擁抱每一個在結構裡陷落的靈魂，「如果認真觀察，你常會發現孩子最不可愛的時候，往往正是他最需要愛的時候。」她相信風暴般張揚的行為和情緒下埋著一顆期待被理解的心，訪中彥君主任輕淡的帶過結構對社工的不友善，但這次她選擇看向環境變化裡，仍有人持續對非行少年釋出善意，「趕在墜落之前，我們也能搭手成網！有時不只是老師，甚至只是鄰居的媽媽讓他有飯可吃，孩子感受到被愛，就有機會生出向善的保護因子。」

語氣隱隱透著看盡千山後的練達，俄然浮起眼前的陳彥君，曾以一席茶會勸服大哥們不再到機構堵人的過往，一心想帶回孩子的信念讓她像在巨浪裡不畏擾動的舵手，不顯彰揚卻能領著未來號的船員們越過萬險深壑，最終泊於一處身心的安適之地。

文字：李書嫻
攝影：石育安
場地：Dream Café 未來咖啡
本文著作財產權為日日好日x雜誌所有，未經日日好日授權請勿任意重製編輯， 轉載也請務必註明轉自日日好日x雜誌 / 註.歡迎訪者本人熱情轉載分享